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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 中華學藝社。
日期 九月二十五。

座眾:這次茶話會一方面歡迎龎薰琹君的參加,一方面就拿龎君的繪畫,在鑑賞與批評方面,作為此次茶會談話的目標。現在先請龎薰琹先生自己發表意見。

薰琹:我很感謝諸位,但我只能作畫,不能講話。因此只有在繪畫上作自己之表白。

曙天:哪一幅是龎先生酒醉以後回來畫的?(寶泉取他自畫像示眾。)

春苔:現在先請陳抱一先生說,因為陳先生是這次座談的提議者。

抱一:批評只是一種事實,我認為是非常的困難,只能就自已喜歡與不喜歡上說一說。龎先生展覽會中最引人注意的有二點,一是肌肉的,一是他的作品完全顯示一種「心的活動」,這在平常展覽會中非常缺少

春苔:對於陳先生的話,我點十七八個頭來表示同意。

心芹:在平常時髦展覽會中,所有作品都是種有作用的描寫,像什麽勞動的,民族性的。可是作家實際生活與畫中表現的兩方都不能符合。龎君的生活,我們可看出他是過得非寬綽的,而在作品上表現的也完全符合自己的富貴生活。所以我認為他是純粹的忠實的自身表白。

抱一:這就是藝術必須忠實。

衣萍:現在請詩人華林,他是位美術史家,對於龎先生當然要說話的。

華林:美術史家只說過去作家的話,現存的作家,他活著還沒有死我不能說。

寶泉:龎先生不願對自己作品說話,華先生對沒有死的人也不願說話。我不知華先生是否死在龎先生的後面。因此,我願說龎先生要說的話,這話也許就是華林先生要說的。在座眾正等著要聽,而他們的死沒有解決以前,我就只有毛遂自薦,代替他們來說幾句。他那一張自畫像,你們請看,他戴了黑帽,著了黑衣,火紅的臉在中間,再加了下面的紅領帶,那是在醉後畫的。色彩是用了強烈對照的效果表現出來。作畫的時間是在深夜醉後。還有那張縫衣的老婆子,是在發怒後畫的,可是色彩卻極調和平靜。兩張畫都是在興奮中畫成,但第一張筆觸雖很闊大,難得的是一絲不紊。第二張縫衣老婦的肖像,雖沒有畫完,可是色彩的和諧已臻上頂。龎先生在那樣緊張的情緖中還能保持藝術的創作意識,因此我在「青光」中說龎先生是位「無情畫家」。更有一件事足以證明。這件事也許龎先生自己都不願說的。可是我不管,我得向在座諸位報吿,使我自己的話得有堅實的證據。龎先生曾在巴黎常同女模特兒大家赤身睡在同一條被窠裡不曾發生肉體上的關係,這可不是他最無情的事實?這是關於龎先生的話,也就是龎先生與華先生在生死不決以前,我願意對龎先生要先說的話,雖然這些話我已在青光上發表過了。現在請春苔先生放下他在記錄著的筆,來說關於龎先生的話。

春苔:我有許多話想說,因為記了人家的話,就變了人家的人。自己的話倒都丟了。

華林:對畫家不但要認識他的作品,即對作家的生活也當有所認識。有一次在聚餐會中,龎先生請來賓自己選座位,自己選菜蔬,随意去取,這就足見龎先生趣味是與他人不同。也因此在龎先生的作品中,是絕對不為物象所拘束的。其畫幅上未完之趣頗高妙。畫家雖畫而不完,但那裹足受觀眾自加欣賞。在極自然的模糊中,在了而不了中,使閱者生出自己無窮的幻想。好像在垂紗的窗前,會想到自己的愛人是否在裡面。

春苔:我對於華先生的話極同情,尤其在欣賞作家所不願畫完的東西。諸位對於於龎先生的過去與現在都說過了,我專講一講龎先生的將來。我有一位教過我圖畫的好老師,他素來不敢為外界一切之引誘而犧牲獻身藝術的自己。他平常種種工作都做到夜深,他為了改批學生的書卷,他為了畫學生的扇面。其後改課畫扇愈多,他睡眠就愈少。國民革命的狂潮來到,朋友們都革命去,做官去了,勸他同去,他說這有點不妥當。有一次早晨我去訪他,他因晚上睡得很晚,那時還沒有起來。聽見我去拜訪他,就立刻披衣起床。談了一會,最後他歎了口氣說:「現在不但畫扇面,連所有枕頭上的花都要我畫。追憶以前自己本欲做畫家的,現在卻為人畫枕頭了!」這位藝術家的境遇,在我們文藝同人生活中誰都可遭受到。所以我推測做畫家的,只有兩條路:一,做畫枕頭花的工作,二,革命的,做官的。像龎先生我不單喜歡他的畫,我更愛他的風格。欲求藝術符合自己的命運,我願在此困難的處境中,大家合力主持。

衣萍:華詩人,現在請你再來幾句。

華林:我愛兩種態度,文藝家與美人。文藝家妙在不願說話,美人卻妙在不多說話。法國十九世紀初浪漫的時期,其美女萊加蜜愛夫人(Madame Recamier)對一切都是微笑,最有深意。她當人家向她訴情以後,只報之一微笑。但笑後好像向人示意三字:「知道了」。

寶泉:在座諸位,華先生方才不願說龎先生的藝術,並不是生死問題,實在華先生希望我們愛他鬍子一樣地愛他自己。現在再請陳抱一先生說關於龎先生藝術的話。

抱一:龎先生所有藝術上的研究,他在畫面上已很明顯地報吿了觀眾。他那向各方面探求的結果,實在已經走過了「超現實主義 Sur-Realisme」等過程。

衣萍:龎先生的詩同畫一樣的高妙。

寶泉:文藝家當重視感覺甚於感想,因為感想是經過考慮的,感覺則完全以受到一刹那的刺激而產生,所以比較地要真實可貴。至於做詩作畫,似乎只是技巧上表現的不同而已。

衣萍:希望龎先生的詩以後能賜給我們茶話文藝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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